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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第2/2页)
翼地将最后散着的这缕发丝拢入发髻。 秦王生得好头发,这点酷似已死的帝太后,鬓发如云,黑如鸦羽,散开发髻时满满的长发两手也难捧握。那些发丝漆黑柔韧,蒙毅捧着它们,仿似他捧着的不是一把墨发,而是娇脆易折的丝绢、摔之即碎的美玉,是一捧略微呼气就将融化的新雪、轻软甚于烟霞的飘絮。 嬴政从镜子里望向蒙毅为自己整理冕服的样子,看他低眉垂首间,再温柔不过的动作。不由嘴角上扬,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铜镜中珠帘轻晃,两个小小身影一前一后地进入视线,意思规矩不错地向着嬴政行礼,嘴里叫着“父王、蒙少府”。行完礼,都规规矩矩在一旁站着,眼巴巴看着正在整理衣冠的父亲。 若是寻常人家,此时已经该是父慈子孝、天伦之乐的画面。但嬴政非寻常人父,此刻身上玄衣纁裳,大小绶、三玉环、白玉双佩等一应俱全,定秦被安置于旁侧剑架上,剑鞘在日光下散发灼灼的光辉,正等待着秦王配上腰侧,以衬托他无匹的风姿。 这样的嬴政看起来比往日更多三分威仪,艳丽无双的眉眼间更有种凛冽的杀气腾腾之意。秦王已过而立之年,岁月非但不曾在他的面上烙印刻痕,反而于他格外优厚,那双长而挑的凤眼永远清澈明晰而锐利,一如当年继位不久的少年郎。嬴政是一个太过威严的父亲,当世最强悍的君王,同时又美得太不真实,美到有时他的子女觉得自己和父王之间如同凡子仰望天人,这让孩子们生出一种不知所措,在嬴政面容严肃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父亲。 孩子们并不太常见到这样的父王——通常他是出现在朝臣、六国使节面前的——呼吸也放轻了,有些拘谨地不敢说话。嬴政当然注意到了这点,不仅是他,身旁打理他冕服的蒙毅也皱起眉,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个拘束的孩子。 公子高手里的小马拖拉着,尾巴触到了地上,但他还是紧紧抓着,并没有因为父王的威仪吓得松开心爱的玩具。嬴政挑眉一笑,心下已经有了主意:那匹小马还是小高周岁时,蒙毅亲手缝的,皮革四肢拼接的位置,针脚很密很结实,但是并不怎么精致,毕竟蒙少府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活计,练了许久才有了这点绣工。小高长到四五岁,别的玩意儿倒是尚可,平时只抱着小马在扶苏身边跟前跟后,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秦王对着小儿子拍拍手,唤他到自己身旁来。因着还有要事,不好把他抱坐在膝上弄皱了冕服,只能揽抱着小小软软的身子,和他一起玩手里的小马玩具,口中还笑着:“高儿一点都不记得了么?小马还是蒙少府送给你的。” 扶苏因是长子,嬴政寄予厚望,平素教养也更严格,此刻看弟弟被父王揽着,只能羡慕地眨眼,不敢自己蹭过去撒娇。嬴政看他样子,只觉得这孩子也不知像谁?若是胆子再大些,能如蒙恬少时第一次见到太子那般并不畏怯,反而能主动上前示好的性子便好了。 心绪并未飘飞很远,嬴政在教养子嗣上一贯上心。扶苏不敢主动过来亲近,他当然也不会直接唤儿子过来。便指着蒙毅对扶苏嘱咐道:“近来冯相常常夸你的功课,今日恰好蒙少府在,便让他考一考你,若是表现得好,寡人有赏。” 扶苏眼睛一亮,父王话语里的赞赏让他比吃了几勺新蜜还甜,当下挺了胸膛应声,眼巴巴盯着蒙毅。 嬴政一开口,蒙毅便已知王上所欲,更不可能出些弯绕的题目为难长公子。随手自架子上抽了本《喻老》,笑道:“那便请长公子讲讲‘有形之类’一篇罢。” 孩童声稚,嗓音却朗朗,一板一眼地讲述自己对韩非寓言的看法时神情十分专注。嬴政揽着幼子在怀里,看前面一大一小认真解书的模样,伸手将公子高梳好的头发揉得一团乱,小高摸着头顶散开的软发,忍不住在嬴政怀里挨挨蹭蹭扁起了嘴,逗得秦王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