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 (第1/3页)
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洛冰河没有睡着。 在没有月色笼盖的暗夜里,一切都只是钝然模糊的暗影,就连洛冰河,也只能隐隐捕捉到沈清秋那件月白中衣的丝绸流光。 他只是那样长长久久地看着。那滚热纯然贪爱的视线就这么无以掩饰地朝沈清秋倾来,如何不教人心有触动。 在这样隽永的目光与记忆中,沈清秋曾心想他会说什么话,可是夜都快到了头,洛冰河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在他以为如此长夜大抵也就这么度过了的时候,忽听得极轻微的窸窣下榻之声。洛冰河缓缓走近了,似乎是俯下身来,呼吸与微卷的发尾一并软软地拂在脸上,一阵轻密的痒。 随后是长久的静寂,静寂过后什么也没有发生。沈清秋在黑暗中听见洛冰河移开身,在原地顿了片刻,才缓缓靠着榻边滑了下去,像什么温热的小动物似的,蜷在榻脚不动了。 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洛冰河也把自己融进了包容一切的暗色。 最后一天还是那样平凡至极地过。昨夜起阴云,今日自晨起就开始刮风,像是要落雨。洛冰河很依时令地擀了面条,浇了清亮的汤头给沈清秋暖身。此后沈清秋摹字,他就挽了袖子垂眼磨墨,眼见磨了好些,沈清秋皱着眉说用不了那么多,那人都没听见似的继续机械性地一圈圈研着,直到沈清秋伸手拦他,他才搁下墨条,有些魂不守舍地垂手立着。沈清秋本来想说什么,看了他许久,心道还是算了。 冷风刮了一天,到了黄昏也未止歇。压城之势的黑云自穹顶沉沉倾轧而来,沈清秋在昏黑的屋子里拿出修雅擦剑。那只装着海棠汁液的瓶子被他放在掌心掂了掂,迟滞片刻后,他终于还是拔开瓶塞,将那无色无香的水液尽数倾在修雅剑身之上。 修雅清光昭然,在仅有烛火为光源的昏暗的屋内依旧冷芒毕露。剑锋冷光反射到窗上,透出一片惨淡的白色。忽听得一阵急雨声,沈清秋抬眼去看,只见窗棂之外,风雨之中,孤茕地立着一个人影,面朝着自己的方向,已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这才反应过来,洛冰河彼时出门去,已经许久没有回来。 他定定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影子看了几息,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这是洛冰河选的时候。冷风冷雨的冷冬,无星无月的无所有。他空空然一个人站在天地刑台上等待受死,等待沈清秋为他走入雨中。 沈清秋没有取门口的伞,只身佩剑走入冰冷雨幕。刺骨寒凉丝丝入密,朔风伴雪雨砸得人骨髓生疼。走到洛冰河身前时,沈清秋周身已几乎冷透了。他维持着自然的仪态沉默地站在洛冰河身前,第一反应居然是想问,你冷不冷。 冰雨沉默地沿着洛冰河的面颊下淌,黏重的雨滴把他整个人浇湿浇透,蜷曲发尾不住淌水,眼睫羽帘坠下点点滴滴的连珠。他被雨浸成了发皱的不平的软纸,每一处都无名地垮塌下来。但他还是站着,好像在这场冬雨中生下根来。 被雨淋湿的眼睛被洗涤得干干净净,洛冰河朝沈清秋望来时,眼眶已经被雨砸得泛红,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很温柔的弧度,抬手拭去沈清秋脸上的雨痕:“怎么不打伞?” 冰冷潮湿的触感犹如死物。沈清秋道:“你也没有伞。” 洛冰河没有伞,所以沈清秋步入其中,和他淋瀑同一场冷雨。 听起来挺傻的,但是沈清秋还是这么做了。 洛冰河定定看着他,极黑极深的眼瞳没有光彩,苍白的面容上挂起同样苍白的笑:“……雨淋久了,寒气侵体不好受,还是早回的好。师尊动手吧。” 沈清秋只是默然地,用一双沉明的黑色凤目看进他的双眼,半晌,从襟口拿出一枚玉,双手拿过,戴在洛冰河颈上,低声问他:“在此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脖颈触到熟悉而陌生的,温凉又冰冷的触感时,洛冰河如被人扼死喉咙一般,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那是玉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