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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边,老城区里坐落着几栋小楼,低矮的楼体荫蔽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中,低调得仿佛不存在。 这片楼很有些年头,苏联专家还没撤退的时候就有它。里面住过的人来了又走,最终只有几户平安且长久地留了下来。 叶家是其中之一。 叶离离站在书房里随意踱着步子。书房的陈设几十年没有变过。泛黄的书页和老旧的木家具酿了一屋子沉静而老迈的味道,一下子把她拉回八十年代去。这种味道她很熟悉,从她记事起,家里都是这种味道。鉴于她是家中幼女,也许这味道存在的时间还要久远。 她的目光一行一行地扫过书柜里放着的相框。被印出来框进去的是她父亲叶铎的人生。 一百多年前,叶铎的祖父叶初一靠着江水起家,凭借力气和胆魄让自己从力夫变成了船主,又在时运之下掌控了码头,如同饕餮一般攫取着无尽的财富。在他而立之年,千广市的六条主街有两条姓叶,工厂和农田更是不计其数。光是靠吃瓦片,就够子孙吃上几百年。 风头无两的叶家唯一发愁的就是继承人。叶初一精明强势,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独子叶盛林却像极了他来自书香世家的母亲,善良,温吞。父亲在世时,他心安理得地做个天真烂漫的二世祖,而且是中西贯通的二世祖。金石、字画、朴学他懂,歌剧、文学、哲学他也明白。 叶盛林玩到二十二岁上,他父亲得了一场怪病,水米不进,又聋又哑,不过几日就撒手人寰。他哭爹喊娘地被命运押着去支撑叶家。 战争年月,日子不好过。 与叶初一殚精竭虑地抓大不放小不同,叶盛林的生存之道只有一个字:让。 让也不是一下全让出去,予取予求。 叶家的产业像指缝里的水,是一滴一滴地漏出去的。 和日本人打交道一年半,他让了叶家的工厂和银行的股份。国民党的来了两年,他让了一条半街的铺子和小半良田。很快,败军撤退,新队伍又来,他把父亲的命——云光码头让了出去。 近十年里,没有人伸手打他这个笑脸人,何况这个笑脸人乖觉,主动奉送财产。 有了叶盛林的主动,叶家的高墙大院里的每一个人都过着与战前一样的生活,戏可以继续听,舞也可以继续跳,连二道门的仆人都没有换过。 快三十的叶盛林终于松一口气。和父亲那个时候相比,家里是败了。不过还剩下半条街和乡间的田,再不济,家里还有许多收藏,变卖变卖,也够一家人活命。 然而洪水滔天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土地被没收、商铺被赎买之后,叶盛林依然背着大地主的名号。没过多久,剧作家女婿说错了话,被运到农场里劳动教养,饿死了。女儿千里迢迢去给他收尸,没再回来。 终于,叶盛林也生了一场怪病,这场病生在心里,但叶铎看得清清楚楚。 有些事,不是多或少,而是有或无。 可惜,这个道理,他人到中年才明白。不过还好,叶铎年轻。 为了不再受人白眼,为了让叶家重回昔日的繁荣,叶盛林盘算着把叶铎嫁出去。 叶铎是个不错的孩子。 自打十一岁时把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到头,叶铎的心性就越磨越像祖父,识时务,会忍耐,还能发狠。 同时,他继承了父亲的博闻强识以及母亲标致的容貌。尽管家里的成分对他有所拖累,只要他勇敢而坚决地从资产阶级家庭中走出来,依然能受到某些干部家庭的欢迎。 比如—— 小相框里放着一个女人的半身像,凸颧骨,扁鼻子,小眼睛,还略显龅牙。叶离离没见过她,但她知道,这是大哥的母亲,她父亲的第一个妻子。 她是郭书记的独女,她家的新院子就是从叶家手里收走的。她比叶铎大六岁,丧夫,是叶铎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