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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 (第3/3页)
。我已经不再跟其他人来往,因为我没办法再无视自己的真实情感了。’我不好形容‘晴天霹雳’这个词究竟意味着什么。人在感到震惊的时候,实际体味的感觉是很复杂的。时而会恐惧,大部分时候则是觉得羞耻,哪怕并没有做错事。宫女士当时听了袁诚这些话,首先感到的就是脸蛋发烫,血液慢慢延烧,进而到了五内如焚的地步。正如她过去并未对袁诚怀抱男女之情意义上的喜欢,她对这个男人也讨厌不起来。在普世意义上,袁诚无疑是个好人,而在宫女士自身认可的观念上,袁诚依然可以算是好人。她没见过袁诚抽烟,也不见他还没醒酒就醉醺醺地回到家里——也就是说,她对袁诚骤然萌发出的作呕的感觉,应该不是源于体臭或是别的实际存在的气味。可她还是觉得非常恶心。这种强烈的恶心感指向纯粹的厌恶心理,宫女士确信自己厌恶袁诚,想要看着他立即消失。但是,她根本说不上来自己明确厌恶袁诚的理由。是因为觉察到袁诚对自己的居心吗?其实宫女士的共情能力出奇地强,能理解世上各种各样‘怪异’的情感,而对于袁诚的那种心思,宫女士也觉得实属人情之常。 “好像是把同一个剧本再度翻拍了一样,袁诚的话也带上了哭腔。不是呜呜地哭泣,他不自然地翕动鼻子,眼里也泛着异样的光。没来由的,宫女士居然也想流泪。她不想、更不能在这里哭。然而若是实在忍不住亦无妨,至少清楚这是在哭自己,大部分的眼泪也是流给柏瑜的。再怎么自我安慰,心里早知道那种病九死一生,即便能侥幸延长生命,也不过短短几年而已。多活个三年五年,届时柏瑜依然只有三十出头,可以说跟现在撒手没什么两样。不仅让深爱着她的人加深别离之痛,连她自己也该无法忍受生理上的折磨。如果活着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痛苦,真借来五百年的寿命又能如何?宫女士不单单为此痛苦到想流泪。她也觉得自己的生命——不,不光是自己的生命,袁诚的生命也将抵达尽头。她内心深处那种毁灭一切的欲望终于像宇宙暴胀到极限一样全部喷涌而出。没有了柏瑜照旧可以生活,然而这样的生活不再具备质量,原本岌岌可危的生活价值跟维持社会体面的虚假婚姻一样破碎了。在暴胀达到临界点的时刻,同样置身宇宙的袁诚的生活也将破灭。莫如说袁诚突如其来的道白正是一种信号。他在向自己招手,手里还抓着能勒断他脖颈的绳索。宫女士对袁诚那种碍事的感情感到恶心,却又产生了破天荒的惊喜。如果袁诚所言属实,不妨绑架他的感情,让他这个人和自己一道为柏瑜殉葬。可是宇宙暴胀后又将迎来坍缩,一个皇帝在歪脖树上吊死另一个皇帝接踵而至。那一天的宫女士和袁诚最终平静地使事情翻了篇儿,直到不多久后——准确来说就是袁诚去探过病的两天以后——传来了柏瑜病危的消息。柏家早就着手置办丧事儿,最后火化出殡告别仪式等等都办得挺麻利。据说袁诚兄妹送去了花圈。宫女士没有参加葬礼。柏瑜病故以后,宫女士火速同袁诚办了离婚手续,也干脆辞去工作,收拾掉留在这里的各项资产回了南方老家。哦对了,柏瑜在弥留之际,给宫女士写了点儿东西。她当时情况急转直下,几乎不间断地吸氧,话都说不出来,写的也不是什么像样的文章信函。只是在一个翻开的笔记本上留了一行字。” “写的是什么?” “‘世林,好好活。’我猜她还想在这句话后面写些什么,不过力有不逮。” “所以这就是全部了吗?”我磕掉烟灰,兑过一点儿水的烟灰缸看来比臭水沟还要恶心。但就像人不会对自己的排泄物感到特别的恶心,甚至会在每次上完厕所后特意回头去看一样,自己亲手制造出的污物也不会使制造者本人产生何等异样的不快。嘴上说恶心,不过碍于堆积成山的烟蒂与烟灰都是客观上会使人感到恶心的事物,短时间内大量吸烟后胸腔甚至脑部的恶心感觉则是主观意义上的。我是个善于自我洗脑,把痛苦转化成欣快感的人,故而我可以在此忽略身体上的不快重又点上一根烟,也可以暂且忍耐想去店里的洗手间看一眼自己排泄物的冲动。“我是说,你要讲的故事。从结果或是过程当中来看,这不仅仅是个故事吧?虽然我不认为你还有所保留,但还是想知道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理论上停在这里也可以。我知道您还想问什么。时间也不早了。”她抬起左腕看了看那块儿西铁城女式表。我不认为她真的是在关注时间。“您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上面那么多事儿。我只有十九岁,柏瑜去世时我可能还没出生。所以我不可能认识她。至于袁家兄妹我也从未见过,他们的事是我最近一段日子才得知的。这些事都是从我mama嘴里听说的。” “你的母亲又是……”尽管答案呼之欲出,趁着烟屁股离开唇瓣的间隙,我还是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