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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阳遗事 (第2/2页)
李忘生羞愧低头,似乎连提灯也使不上力,他没有说,师兄的心跳也不合格,他听见了,太快太响,山腰的风声都盖不住。 守岁 又是师父下山,徒弟守岁,约定俗成。谢云流没再等师父走后拐师弟到天街闲逛,他少见的安分,笔挺地跪坐案前,画符。师弟趴一旁看着,大气不敢出,没见过师兄这样认真、细致、严肃,嘴紧抿成线,嘴角下抑,笔尖极稳,略出差错就揉成团丢弃,换符纸重画。 李忘生趁他换纸间隙问:“师兄,你在画什么?”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谢云流抹一遍符纸,冲他挤挤眼,提笔再画,“这步最不能出错。”今日之前也已练过多次,功到用时,绝不可马虎。 “什么呀……”忘生微微晃一晃脑袋,双手托着下巴,兴致勃勃凑近欣赏。 画了有十来遍,终成一张,拈起来晾一晾,小心收进袖中,不能压不能折。要到后山,等一个云和风都慢下来的时刻,以剑尖轻挑。符纸长长窄窄,薄得透出月色,如软绸般从剑的脊与刃荡下去,风吹不走,曳曳作响,李忘生屏息观看。 今夜没有鹤鸣,这么静这么空,谢云流忽然说:“忘生,你瞧。”话音像一粒火种丢开去,迸到符纸上,那训练百遍得成的画符便抖将起来,似黑蛇苏醒,顷刻间烧成一团红焰,李忘生惊诧地后退几步,正留出出剑的余地。师兄飞快送出一剑,点到即止,火团迎风倒伏,顺脊而上,一路烧到剑格,寒光流焰,几乎刺到鼻尖,一切绚烂得像梦在眼前炸开,他闻到符纸成灰的气味,这个梦旋转旋转,渐渐回远,是谢云流单手挽剑花,不紧不慢,稳当当抽剑而去,火中剑,舞来与平日不同,不能一味求快,务必缓急得当,稍有差池轻则火灭重则烧身,不知他花了多少心思,才将这焰火固在剑身,潇潇洒洒撩剑点剑,熟能生巧,不看剑而看人。李忘生只是呆立,忘记笑忘记呼吸。待风起,合手收剑,火只剩一息,谢云流咫尺贴近茸茸的火苗,冲师弟一笑,最后一丝光也消去,骤降的黑暗之中,三两步走上前,亲了亲他的侧脸。 成仙 师弟越来越有出尘之姿了,处理完观中事务,或静看天光云影,或心无旁骛练剑,要不是年岁尚小,面目稚嫩,全没有一般神仙的清癯之相,谢云流都要疑心这人不日就要随师父到天上去。 还是更小一些的时候可爱,师父不在就终日粘着自己,一时兴起作弄了他,也把小脸一垮,眉毛一皱,嘴巴一瘪,要哭的样子,不是现在这般垂首敛眸,看不出喜怒。 他自己是受不了华山清净,常常下山玩到晚间,只记得回来吃饭,吃完了到李忘生殿里略坐一会儿,看他捧着书卷目不转睛,饭菜在一旁放凉,一口没动,就要发火:“山里本就清苦,吃食是让你这么浪费的?” 李忘生就放下书本,看着他解释道:“师兄息怒,忘生没有不吃,只是书中所记道法玄妙,一时入迷,想等看完这卷再用饭。” 他没好气地哼哼:“等饭结了冰碴子,你就高兴吃了,冷饭能有热饭好吃?” 李忘生知道辩不过他,且他也是为自己着想,便走去吃饭,又听他嘟囔:“成日里饭也不吃,真要成仙不成?” 那时李忘生还好言劝慰:“师兄说的是,是忘生的不对,下回再不饿肚子吃冷饭,忘生自小驽钝,从无仙缘,师兄卓越不凡,超然洒脱,定能比忘生早日得道。” 谢云流被他又是认错又是夸赞劝得火气全消,然而听他说什么“早日得道”,又觉得浑身不适,一时之间哪哪都不对,正色道:“成仙有什么好,连这你也要让我抢先?你自己想,别连带我!” 李忘生点点头:“师兄不往,忘生亦然。山中岁月久长,剑道乾坤无极,忘生所念,不过二者尔耳。”这话听着无意,却更是一片痴心向道,再看他近日不知是饿的还是自然消瘦的一张脸,与世无争地微微笑着,谢云流心下一震,逃也似地回了剑气厅,关了门,无奈又悲苦地一笑,李忘生,这万千世界,当真再无一处让你留恋? 以至于后来他自认为为jianian人所害,叛逃出山的那一晚,愤怒之余,竟有一丝隐秘的快活,他想,师弟到底还不是圣人,非但不是圣人,还有可能是小人,圣人也罢,小人也罢,总归还是得留在这红尘之间与自己厮杀,去不得也,去不得也!